女儿,从你呱呱坠地,到慢慢长大,于我,完全是一项庞大复杂的系统工程,尽管我一路疯狂学习,不断修正,但还是未能避免粗制滥造,拙迹斑斑……
电褥子、火炉子、棉衣、棉被,伴随着你三岁前的每一天。你的每件小棉袄都被汗水浸过无数遍,自七个月因拉肚子住院始,感冒便像魔咒一样,缠着你不放,而且我越是害怕,你越是感冒,医院里输液的常客。每当看到护士在你鸡爪般的手上扎针时,我心里便如同扎满荆棘般难受;你的频频高烧,让我更是如临大敌:枕冰块、敷毛巾、擦酒精、吃药、心神慌乱地一次次测体温、深更半夜地挨个敲门找大夫,有时困的站着就能入睡,但你急促的一声呼吸,就能让我从酣梦中惊醒。
那时,我最大的幸福,就是你能偶尔逃过一次感冒。为了能增强你的免疫力,我四处求医:买过营养品、保健品、服用过2年的“贞芪扶正”颗粒,变着法儿学做饭,迎着朝阳带你去锻炼,爬山。你是妈妈在温室里精心呵护的一盆花,冷不丁打个喷嚏,都让我提心吊胆好半天。上幼儿园时,每当听到有流行感冒,我就紧张的狠不能将你锁紧保险柜,感觉空气中都布满了感冒的传染因子,毅然决绝的停止去送你上学,每天活的如同林黛玉进贾府:步步留心、时时在意,日子过得如同钻针眼。
由于你经常感冒发烧,扁桃体频频发炎,伴随着中耳炎或者肚子里的淋巴结发炎,医院的大夫曾建议把扁桃体做了,我听后愤愤的拉着你的手,医院,因为每次输药就让我够崩溃的了。
在你换乳牙的过程中,不知是因为扁桃体肿大,睡觉常用嘴呼吸,还是习惯性的用舌头舔牙,总之,门牙渐渐外凸,而且越来越严重,简直是人嘴里安装了两颗大兔牙,出门除了招来路人频频的回首,还时不时会飘来陌生人几句善意的提醒:“孩子还心疼,咋长了这么两颗大兔牙?科技这么发达,何不矫正一下!”刚开始我还不在意,觉得只要你健康、快乐成长就已足够,可是随着你慢慢长大,无论是别人一个无意的眼神,还是一句善意的忠告,都会引起你表情的微妙变化,“大兔牙”似乎成了你内心深处的代名词。
我怕你会因此而变得自惭形秽,领着医院去咨询,了解情况。主治大夫一看嘴型,就让我带你到兰大二院去拍片,并一再强调,要是扁桃体、腺样体肥大,就必须先得做手术,否则,即使费力矫正了,还是会变回以前的样子。我半信半疑,医院,不料主治大夫像提前商量过似的,说法惊人的一致。我们痛苦地纠结了一年,为了抓住矫正牙的最佳时机,最后终于决定在你11岁的寒假时手术。
我们来到兰大二院,办理了住院手续,进行了两天术前相关指标检查,其中腺样体依然二度肿大,中途因为不安心,怕自己的表述不当,引导了医生的判断,医院耳鼻喉科检查,报告单仍然显示:腺样体肥大,堵塞后鼻孔二分之一;扁桃体二度肿大。我看后心里释然了几分,似乎这项检查结果再一次坚定了做手术的决心。
年1月11日凌晨,给你又是空腹抽血,八点半不到之际,病房进来两位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拿着“知情同意书”要求家属签字,当时你爸爸因回家办理相关手续,还没回来。听到马上要手术,我紧张的手不停发抖,身子如同钻进了冰窖,感觉彻骨的寒冷。“知情同意书”上的字,如同反片打印的一样,感觉似曾见过,却楞是瞪圆了眼睛,也认不出几个来。我心知这不过是术前大夫履行的一项手续,便拿起笔在上面签字,因手抖得厉害,写字如同画蚂蚁,费了好大劲,感觉还没有阿Q临刑前画的那个“O”顺畅。也许大夫觉得,无奈碰上了我这个只会画押的文盲,便只好耐着性子,给我讲了一下手术中会出现的情况,我“嗯、嗯”的应着,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他们啥时候出去的,全然不知道。直到护士催促:“带孩子去手术室!”我才举着输药瓶,带着你来到术前等待室。一个个穿着病号服准备手术的患者,在家属的陪同下,也走进了术前等待室。身着绿衣服、戴着蓝口罩的大夫们,如生产线上的工人,程式化的用移动床推出来一个术后病人,又推进去一个空床。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伴随着她嘴皮的轻微移动,将一双一次性鞋套塞进我手里,我慌忙抬起头,只见她拿着同样的东西已走向别人。我正不知所措,旁边一位大妈示意我将它套在你的鞋上。点滴挂了还不到半个小时,一位护士表情严肃的将你领进手术室,同时我也被他们从等待室赶了出来。目送着你单薄瘦小的身影慢慢离去,顿觉心里有个破旧的老锯在来回拉动,钻心的痛,却要不了命。
术前等待室的门外,一排排沙发上坐满了神情焦虑的家属。手术值班室的门上端,一块长长的屏幕上布满了患者姓名:“XXX,手术中;XXX,术后恢复”。一个小时后,我瞪的两只眼睛生疼,才好不容易找到你正在手术的信息,我坐立不安,感觉心缩成一块,凝固了,周身的血液变成冰渣。时间似乎停止了脚步,一秒钟长的简直赛过一年。我算着进手术室后的时间,一幅幅可怕的画面,在大脑中无端的拼接,并在眼前无限放大,我紧张的难以呼吸,一种想冲进去看个究竟的念头,不断在心中升起,又被奔涌而出的几丝冷静一次次压下去,心中的脆弱和坚强在不断较量,难分胜负。感觉舌头像只僵死的蛙背,苦涩而难以转动,我身心几近崩溃。你伯母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拉着我离开那个等待区,来回转悠。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两点钟,手术室的门开了,听见大夫喊你的家属,我们急忙凑过去,她一边将塑料袋里一团红色的东西给我们看,一边说:“扁桃体和腺样体由于长期感染,已经发生粘连……”后面她还说啥,我已经听不清了,神经绷得太紧,时间拖的太长,感觉大脑一片混乱和焦灼状态。两点四十五分,你终于被推出来了,周围紧跟着几个大夫,他们叮嘱我,每隔15分钟要叫醒你一次。你静静地躺在手术床上,昏迷不醒,瘦小的身躯似乎又缩小了一倍。进了病房后,他们给你插上氧气和心电图机器,又叮嘱了一遍急匆匆走了。看着平日活蹦乱跳的你,被我折腾成这个样子,心痛的无法呼吸,看着那个氧气罩和心电图机,心里莫名的恐慌。看着你昏迷不醒,嘴里因支撑手术器具而大面积创伤的样子,我有时真想打开窗户,一了白了……
女儿,有好多看似偶然发生的事情,其实都有其必然的原因。种豆得豆,种瓜得瓜;种粒籽麻,不可能长成个娃娃。就如同你的经常感冒,与我错误的抚养方式有着必然的联系一样。
女儿,虽然我尽最大的努力,想给你我所能给你最好的,但是遗憾总是难免。这世间有些东西,虽看似平常,却是拿钱买不到的,比如亲情,它虽如阳光空气般普通,却温暖着成长路上的每一个角落。
记得上初一时,有天上午,老师正在讲课,突然一个特别熟悉的声音在教室附近回荡。学生们都在上课,校园里静悄悄的,只有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课声,偶尔随风飘出窗外。哥哥来学校看我,他从进校门开始,就一路找一路喊我的名字:“梅转!梅转”!我个子矮,坐在前面第二排,正疑惑:在这儿还有谁喊我的乳名?这时,只见哥哥提着塑料袋,正从教室前面往后走,我情急之下站了起来,老师示意我出去看看。我跑出教室。由于家里当时就我一个上学的,每当看到别的姊妹在同一个学校里读书,心里有种说不尽的羡慕,这回看到哥哥从十里之外赶集,顺便来学校看我,心里的欢喜不易言表。我们简单的聊了几句,拿上哥哥给我买的零食就进教室了。这时,我发现同学们的眼神充满着阴阳怪气的诧异,特别是后面几个男生,眼角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坏笑。和我同村的那个女孩,脸上的表情难描难画。我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事。下课后,同村的那个女孩跑过来,只见她脸憋的通红:“哎吆,我差点捱不到下课了,你猜同学们给我说啥?”
“说啥?”我问。
“难道她乳名叫脬蛋?咋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我嘴里刚喂了一块哥买的零食,被这猝不及防的名字噎的全喷了出来。原来,哥哥在满校园边找边喊我乳名,到我们教室附近时,隔着窗户和老师的讲课声,同学们竟然听到一声接一声的“脬蛋”!当他们看到我走出教室后,就觉得很可笑,有几个旁边耐不住性子的女生,偷偷的将头凑到我同村的那个女孩前,以验证她们的听觉。她怕忍不住笑被老师发现,只好强压着肚子里这“咕咕”的叫声,刻意躲开我的视线。
此事虽然已经过去多少年,但想起觉得除了可笑,更是温暖。
还有一次更让我记忆尤新的,就是小时候和狗一起轮轮丘。那时特别爱荡秋千,每年过年都会缠着哥哥栽秋千,然后我和村里一群孩子玩的常常忘了吃饭。后来父亲串亲戚,无意间目睹了一次孩子被摔伤的残忍现场,坚决不让哥哥栽秋千了。可我缠着哥哥不放,哥哥无奈之下,就在碾庄稼的场里栽起了轮丘。
他在地上挖个深坑,将碌碡的一端埋在坑里,然后将一根中间凿有圆洞的椽套在碌碡的另一端,人趴在椽的两端,用脚蹬地,椽就带着人慢慢轮起来。有次因没有和我重量相匹配的玩伴,哥哥便把家里的黑狗绑在椽的一端,我在另一端,我们在众目睽睽下便轮了起来,因为一时的顽皮和兴奋,我在上面坚持了半天,等大人把我俩放下来,顿觉眼前的房屋、山坡、周围的人都在围着自己转,地面如同立起来一般,感觉恶心的要命。陪我玩的黑狗也静静的爬在地上,用前爪抓着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
在那个时代里,虽然穿着破衣烂衫,吃的粗粮淡饭,玩的泥巴旧瓦,但每天玩的开心,过的充实,回忆都充满着温馨。所以,人的开心有时并不在拥有多少物质!血浓于水的亲情常常会温暖你走过的每一个犄角旮旯。
女儿,妈妈在陪着你慢慢长大的过程,更是自己的一场修行之程。还记得那次腌鱼吗?周六,我从菜市场买来一条清理过内脏的墨鱼,拿回家后我又认真仔细的刮洗了几遍,抽出了鱼线,备好了腌料,我右手拿着菜刀,左手按住鱼身,将它切成几个小段。我刚捡起一块,准备放进盘子时,突然感觉那段鱼身在颤动,我低头一看,只见在切开的横断面上,一个圆圈接着一个圆圈,不时的抖动着,我如同握着一段正在挣扎的生命,它的每一次哽咽都会带来全身的抽搐。我惊讶地大喊,让你过来看看,并将那段颤抖的鱼递给了你。没想到你用手握着那段抽搐的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妈妈,咱们不吃了,把它放水里能活不?”我本来也是一时惊讶和好奇,没想到却将一条残缺不全尚有呼吸的生命,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呈现在你面前。我为自己的鲁莽和伪善感到无尽的自责和惭愧,自那后,就再也没买过鱼,我怕又提回一条半死不活的,用手触摸到生命最后无畏的挣扎……
但愿你能始终保持这份纯洁善良的心,善待身边每一个不辛的生命。
龙应台曾说,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这是每个父母子女迟早面对的过程。我不希望你做个良将,治国安邦;也不要求你做个良医,治病救人。妈妈自私的只希望你一生平平安安,做个不拖累社会,有益于人民的,健康、快乐的良民。
妈妈陪着你慢慢成长,你带给妈妈无比的开心和快乐;但是你也让妈妈如同惊弓之鸟,只怕你一个不小心摔伤。
那天晚自习回来,你带着受伤的脖子,泪眼婆娑。看到你脖子喉结那儿陷下去的疤痕渗出的血滴,似乎就要滚落下来,一阵紧张和冰凉掠过我的心际。你用哀求的语气,让我别担心,你只是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脚,让车把捣在你脖子上,不是很疼。我听后感觉后背一阵发凉,都晚上快十点了,唯一想到的就是赶紧找大夫。我翻出“旺子诊所”魏大夫的手机号,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我详细描述了你脖子的症状,并拍照发过去,医院包一下,并一再叮嘱,最好打个破伤风针,因为看着疤痕有点太深。
医院处理完伤口出来时,寂静的路上,洒满昏黄的灯光,偶尔有两个夜行人,脚步匆匆。好不容易等到了一辆出租车,你靠在我怀里,似乎心有余悸。此刻,一种莫名的担心和焦虑涌上心头,久久挥之不去。要是我能替你走完所有的曲折,徒留一条平坦的人生大道,该多好啊!
龙应台说过,人生其实像一条从宽阔的平原走进森林的路。在平原上同伴可以结伙而行,欢乐地前推后挤、相濡以沫;一旦进入森林,草丛和荆棘挡路,各人专心走各人的路,寻找各人的方向。离开这段纯洁而明亮的阶段,路其实可能愈走愈孤独。你将被家庭羁绊,被责任捆绑,被自己的野心套牢,被人生的复杂和矛盾压抑,你往丛林深处走去,愈走愈深,不复再有阳光似的伙伴。有时甚至即使在群众的怀抱中,你都可能觉得寂寞无比。
但是我深深知道,有些事,只能一个人做。有些关,只能一个人过。有些路啊,只能一个人走。做妈妈的只能陪着你走一小段,余下的,还得你自己默默走下去。前行的途中,不免雷电交加、狂风怒号;有时风雨泥泞,举步维艰;但是,即使再寒冷的天,也有阳光普照之时;再黑再长的夜,黎明总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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