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理发师
戴荣里
我理发，向来只理平头。这几年，城里讲究美容了，理短发的就少了，不少理发店不喜欢理短发的，理来理去不挣钱。去年在公园里碰见一位湖北的老大爷理发，我正散步，也就过去理发，老大爷的理发技术很好，让我想起理了一辈子发的大爷。
因为大爷理发，我对所有的理发人感觉到亲切，从来没有感觉到这是个卑贱的职业。翻看古书，理发在古代，民间多成为“剃头匠子”，算是一个蔑称。每到一个城市，因为要理平头，现在的理发店，动辄几百元，开票的柜台很高，等候的座位很长，理发的躺椅很舒服。还能办VIP卡，这国那国理发的，名头都很大。在新时代，理发店也光鲜起来了。我来自农村，对几百元、上千元的理一次发，感觉实在没有必要。不如用那钱来买点吃的。一般情况下，去找熟悉的理发店理发，便宜且简单，还节省时间。更多时候，我愿意到单位的理发店理发。理发一次只20元，每个月理短发一次，不亦快哉！
理短发的原来有个女师傅，女师傅有两个徒弟。其中一位徒弟是年出生的小老弟，纹身很好看。有一次，曾就他为什么纹身，我对他进行过单独采访。两人沟通很顺畅。人往往灯下黑，我既然要采访各行各业的打工者，对身边的打工者（理发师）当然也不能忘记。
谈话是以愉快的方式开始的。
你是什么时候学理发的？
初二，十三四岁吧！
为什么学理发？
不想上学了，就是不喜欢读书了。要学一份生意去谋生啊！
你爸爸妈妈是干啥的？同意你理发吗？
爸爸妈妈是做台球、游戏机生意的。同意我理发。
记得上次我问理发师纹身他妈妈喜欢吗？他回答我说，妈妈几天不吃饭，光流泪。我对纹身的看法不一样。现在青年人爱美，把纹身当做追求美的路径，未必就是变坏了。北方父母保守，大概是接受儒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害”的言论太多了。尽管父母不高兴，但理发师已经纹身，也就只好接受了。我早就知道小伙子是沧州人，但由于父母做生意，他一直在北京长大。或许，这个孩子如在农村长大，有爷爷、奶奶看着，至少能上到高中。孩子在北京，跟着做生意的爸爸妈妈奔波，在游戏机和台球店里，耳濡目染，不爱学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许多打工者的孩子，在乡下受教育的机会少，在城里跟着父母，未必能一定会去走读书成才的路。这位小伙子一口京腔，故乡沧州只是他父母亲的故乡而已。在他的记忆里，感受更多的，自然还是城市里五彩斑斓的生活。
你就那么喜欢理发？
是，我十分喜欢这个职业。
学了多长时间出徒了？
两年吧！两年就独立干活了。
你年出生，今年才25岁啊！谈女朋友了没有？
找了一个。
也理发。
没有，她是做美容的。我们一起学习认识的，家也是一个地方的。
你每天理几个小时？就这样站着？那有多累啊？
早晨八点半上班，准备准备工具，九点开门；晚上十点下班。十三四个小时吧。也不是一直站着，没有顾客的时候，可以坐着休息一会。
一个月能挣多少？
毛收入一两万吧！去除了房子等成本，就剩1万多。房子每月，还有其他成本。再加上年轻人开销又大。
你对理发这么热爱？
我就想理一辈子发。干一行爱一行吗？我14岁开始理发，现在都理了十二年了。这十二年理发收获很大。干什么都是一辈子，我喜欢把每次理发都做好。
理发师的性格很绵软，他做纹身，也许是对这种绵软性格的企图补充。一年又一年的理发，我所看到的这个沧州小伙子，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和那位大同皮匠相比，他更年轻一些。这也是一位纯正追求工匠效果的小伙子。从这两个年轻人身上，我看到了很多传统手艺振兴的希望。中国不是缺少普遍意义上的读书人，而是缺少把一项活计干得十分出彩的精心工匠。
你打算干一辈子理发师？有没有更大一点的愿望？
我打算干一辈子理发师。最大的愿望就是开连锁理发店？
想当老板？
每个打工的都想当老板！
那当上老板你还理发吗？
当然还会理发。小伙子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那位皮匠一样，这个小伙子的梦想也立足于自己喜欢的行当。这样的小伙子，和那些好高骛远的青年人相比，更让我感动。
平时看书吗？看电视吗？
很少看电视，不喜欢看书。也没有时间。看书、看电视没意思。有时我就看看手机，娱乐一下。
你姊妹几个？
还有个妹妹。我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理发。
每天能理多少个发？
几十个吧！
理一次发才20元，这收入是不是很少啊！
不光剪头的。还有烫发的，染发的。
已经带徒弟了？
带了好几个徒弟了。
你看来是老小工人了，小老弟。学理发的年轻人多吗？
到学校学理发的年轻人很多。以前是师傅带徒弟，现在都是理发学校教学。我一般剪头、理发也有几十块钱的，也有一两百的。
遇到过发火的顾客没有。男的多还是女的多？老的多还是年轻的多。
太多了！干服务行业的遇到这个很正常。
吵过架没有？
争吵过，但不很厉害。有些人生活不如意，有时到理发店里来发发火。干服务行业，就要适应顾客要求嘛。就给炒菜一样，要摸准顾客的脾气才行。
平常要不要吃红豆腐、黑木耳清清肺部？
不用。刚开始理发时，看着饭碗里的头发渣子就受不了，现在就是碗里有头发渣子也敢吃。每天衣服上，肉里都有头发渣子。出去吃饭，也不轻易笑话人家。
有和你一起理发的青年人改行吗？
改行的很多，譬如改行去做滴滴司机。但去工地干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很少。
如果刮破了顾客的脸，怎么办？
刮破了顾客，一般顾客都很宽容，医院里去打破伤风针的，要求赔偿，那就只好赔偿了。我的同事遇到过，那只好陪人家钱。另一位理发小师傅是这位沧州理发师的徒弟，我问他刮脸刮破人家脸没有，小伙子回答：割破过，被人家还咒骂过。再给下一个顾客理发，心里很惶恐，手直哆嗦。
理发都要掌握哪些手艺？
那多了。剪发、染发、烫发、刮脸，十八般武艺吧！说着说着，沧州师傅帮我理完了发，然后帮我再次冲了头，又把我的头发吹干！整个过程，他的动作十分干练。这位年轻的“老工匠”工作的样子，再一次给我心灵以另一种洗礼！
（年2月18日写于北京）
戴荣里已为对方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