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有个段子说,男孩子回到家后第一句话永远是找妈,“妈!”“妈,我回来了!”“妈,我衣服呢?”……几乎是没有找爸的,但凡是有找爸,也是:“爸,我妈呢?”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是这种情况,后来才知道天下儿子和父亲大都是这么回事。动笔之前我还特意查了资料,上边说:“原来我们和父亲之间,不止有爱,还有着对抗与和解,挣扎与无奈。”
童年篇
在我儿时最初的印象中,父亲回到家后身上总是臭烘烘的,一股猪屎味儿。他当时在镇上的“食品”工作,说是“食品”,却与食物无半点联系,一直都是这么叫的,至今我也不知道单位全称。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镇上的十里八乡、家家户户都是养猪的,而父亲的工作就是开着当时特别气派的农用三轮车去农户家收猪。前一天卖家联系父亲他们,第二天他们下去将猪过称拉到“食品”——中转站,最后将汇总起来的猪群用大卡车运至大地方的牲畜加工厂。而母亲的任务就是代替父亲去“食品”的会计处将卖家的卖猪钱领回来给卖家。父亲收猪的情形我是没见过的,不记得是他当时的伙计还是还是哪个叔叔大爷说过,父亲收猪时喜欢提着猪尾巴往车上抬,而圈养猪在面对着众人围赶的阵仗时往往吓得屎尿齐下,那一身的臭味来源就可想而知了。母亲说她上了年岁后身体不好是因为当时生了姐姐后大冬天去河里洗尿布落下的后遗症,现在看来,浑身臭味的父亲也是罪魁祸首之一吧。别看这一身臭味,因为家家户户都养猪,十里八乡还都得盼着他们给个好价钱,把猪卖掉后还都要请客吃饭,甚是风光。父亲年轻时下巴处留了一些胡茬,而他也总是喜欢用下巴去扎我的脸,加上那一身臭味,我见了他自然要躲得远远的。不知道是哪年的夏天,我当时很小,记得是奶奶在带着我。临近中午时父亲回来,带回来一箱易拉罐装的饮料,我当时不知道那就是健力宝,一口下去,沁入心脾。而父亲则打开一瓶啤酒,由于都冒着气泡,奶奶又不让我多喝饮料,便惦记起他瓶中之物了,一口下去,味道不对啊,但也能接受。在我印象里,从那之后好多次都是父亲回来后打开一瓶啤酒倒出一大碗,剩下还有瓶中的五分之一左右给我。现在想想,青春期时候喜欢喝酒,也是他的锻炼所致吧。据奶奶说,爷爷年轻时候是组建过剧团的,因此我也总是能从家里的老箱子里翻出笙管笛箫的部件来。奶奶还说当时爷爷逼着大伯和父亲学习乐器,父亲偷懒老是往外跑,大伯后来吹拉弹唱样样精通,而父亲只得“拉、弹”二技。奶奶将大伯吹得神乎其神我是不信的,大一前的暑假我曾在大伯家待过两月,只是偶尔见他叮嘱堂弟拉拉二胡,并无展现过其他技艺,而父亲的技艺我小时候是见过的。二舅家的女儿——我的表姐在上镇上的初中时经常生病,为了让她打点滴舒服一些,母亲便把她给接到了家里来住,二妗也过来照看。那日晚上,众人吃过饭后在说话,表姐听着大家说笑依旧看不到她有笑模样。只见父亲从高高的衣柜上边将他的三弦取下,稳稳心神后,轻启拨片。不敢说“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吧,但见拨片翻飞,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后终于见到表姐露出了笑容。大学后我觉着自己应该也有个乐器的手艺,遂将陶老板的吉他抱了几个月,但终究还是没得父亲“拉、弹”二技,却深得他偷懒的真传。父亲不是一个爱讲究的人,因此总是被母亲说衣物丢的到处都是,但是对于他的“三弦”和“板胡”却是格外爱惜,定期保养,层层包裹,悬于墙上。母亲说父亲没什么朋友,因此家里也见不到和他有来往的叔叔大爷,但是父亲早年间一起搞剧团的那些伙计们,过年时他总要带些东西去坐坐。姐姐结婚时,他的那些朋友坐了一桌。父亲将我带过去,一一介绍,这个是叔,那个是大爷。按照规矩我都要每人提一杯的,一圈下来,半斤酒下肚。我强忍醉意一一向长辈们问好,寒暄后赶紧溜走去扣嗓子眼儿催吐。那一次虽然吐得我眼泪直流,但我感觉是值得的,我听到父亲的伙计们对父亲说:“你这小家伙儿可以,懂得理,酒量也好!”父亲当时什么反应我没注意,但是感觉他当时的面子被我撑得足足的,当然后来母亲也把他和我都骂了一顿。
少年篇
大概是上了初中之后吧,我和父亲开始不说话了。进入青春期的男孩子除了身高猛长、冒出胡须外,心理上的变化才是最大的。
“十几岁的孩子有了独立意识,父亲不再是偶像和镜子,开始反抗父亲的权威,反对父亲强加的期望与要求,成为了一个‘叛逆’的孩子。”我那时候的叛逆好像要更严重一些。应该是小时候被恃宠而骄惯了,所以在叛逆期的时候才会更加敏感、易怒,情绪不受控制。初三那年,我是学校的学生会主席,可能是那一年被同学“恭维”多了,整个人也就飘了。那一天是元宵节,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在这种鬼天气的影响下,情绪也开始酝酿。临近中午,母亲已将饭做好,唤我和姐姐来吃。毕竟是节日,父亲则拿出几个小钢炮来放,门外的地面泥泞不堪,他用香火将炮仗在院中点燃。我们家院子虽然不小,但是狭长,声音被放大了很多。“砰”得一声,我被吓得一哆嗦,不由心头火起,对父亲大嚷:“你放那么响的炮干嘛!”这话现在看来,着实有些无理取闹了。父亲没有回应,默默将剩下两个炮仗在门口点燃。而我则不依不饶,依旧在重复着这句话,父亲说:“大过年的图吉利,难道要放哑巴炮吗?”我见父亲有回应,眼泪开始落下,坐在灶台边执拗着不吃饭。母亲过来劝我,玩笑道:“你看你现在的脾气怎么那么大啊?早知道你现在那么气人,当初就不要你了。”紧接着,我说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我将头扭向案板,说:“刀就在那,你们后悔要我现在就可以动手。”父亲听完我这大逆不道的话,气得操起了身边的叉子要打我,邻居见状赶紧拉下了他。母亲和姐姐也被这话气得直哭,这个元宵节的午饭,不欢而散。我一个人在灶台边坐了好久,等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开始回想这一切。我知道中午的事情的的确确是我做的不对,可是当时就是控制不住那种敏感的、易怒的情绪。许久后我鼓足勇气来到房间,在门口跪下,对父亲说:“爸,我错了。”父亲没说什么,让姐姐把我扶起来,我还是执拗着不肯起来,姐姐拉着我哭着说:“你起来啊,你起来啊。”我起来后流着眼泪站在一旁,原本以为父亲会训斥我一番,没想到他却很平静地说在外边可不能说这样的话。上了高中后,一个月才能回来一次,也渐渐大了,懂了一些事,可是和父亲的话还是不多。高三那年,上学期还感觉自己不知道着急,下学期后才渐渐意识到时间的紧迫,开始夜以继日地复习。毕竟前期基础没打好,辛苦了一阵子之后却没什么成效,这种压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想逃离,想大哭一场。终于在一个不眠的夜后,我向班主任请假逃回了家。到家后我大睡了一天,傍晚起床后打开台灯拿起试卷开始做题。不一会父亲收摊回来,我听到母亲在外边对父亲说:“小声点,银川压力太大了,回来了。”后来父亲来到了我的房间,对我说了什么我已记不清,大概意思是说不让我想太多。终于还是复读了。高四的学生已经经历过一次高考,知道自己想到得到什么,也知道什么才最重要。身边不再是狐朋狗友,而变成了一群都不愿再输的老兵,虽然学习任务依旧很重,但是这群老兵看得开,大家也都痛并快乐着。我整个高中阶段肠胃都不太好,是常年不吃早饭引起的。一个周末给母亲打电话说肠胃还是有些不舒服,母亲叮嘱我吃点药、不要吃辣的,彼此寒暄后也就一切归于平淡了。岂不料几天后的一个中午母亲竟然在教学楼下等着我下课了,我的吃惊大过于我的欣喜,在我印象中,上学以来,只有5岁第一次来幼儿园时母亲来过学校,这是第二次。母亲第一句话便问:“你的肚子还疼吗?”我愣住了,这肚子疼的事我早都忘了。母亲又说:“你爸打电话问你的学习,我说你老肚子疼,他非得让我来学校看看你。”我向她解释说这都是习惯性问题了,饮食规律了就没事,让她不用担心。后来母亲还是不放心,在校门外给我买了一些面包,这才回去了。
青年篇
父亲第一次来我的学校是我大学开学,他送我。彼时的我还不会在网上抢车票,在一个车票代售点买了到去新乡的站票。大概是上午八点多的车次,又遇到晚点,下午一点多才到了新乡,这几个小时我们就一直站着,他站在车厢中部,我站在车厢衔接处。我不记得是到了漯河还是许昌,有人下车,车厢里空出了几个座位,我喊父亲让他来坐,他说不坐了,待会肯定有人上的,果然马上就有人拿着车票对号入座了。这种情况下,果然还是他更有经验的。下车后,学校组织的学生会学长来接我们。那个学长问同行的冯同学说:“这是你爸吧?”冯同学指着我说:“你看他们俩那么像,肯定他们是父子啊。”那个时候起,我才开始意识到我和父亲长得那么像。最近两年发福了起来,我愈加发现从镜子里的某个角度看,我竟和父亲如此相像。到了学校后,父亲和我一起递交材料,拿着东西到了宿舍。彼时,寝室里的几个人都已经到了,我忙着找寻床铺。后来听老四说:父亲对他们说“以后你们就住一起了,你们可不能磨架啊。”我简单将东西归置了一下,便联系陶老板准备一起吃个午饭,岂不料父亲说他要回去了,于是便匆匆忙忙地赶向了火车站。那一刻我真的很愧疚也很心疼,千里迢迢来到儿子的大学,连个午饭都没吃就又回去了。大一寒假的时候,家里给我买了电脑,那时候我经常在房间里放着音乐来听。父亲就常来我的房间,让我给他下歌听。那时候他用的还是可拆卸内存卡的手机,需要用读卡器连接电脑才能下载歌曲。于是我就按照他说的人名检索,印象中他提到最多的人名便是杨钰莹了。下载前需要先播放确认一下,因此播放列表了便存了好多她的歌曲。再后来无意中听到几次,岂料越听越好听,我想这也是他们的青春吧。我想现在没有多少年轻人会在网易云的歌单里专门设置一个“当时太甜”的分组,里面分别躺着杨钰莹的《我不想说》《心雨》《茶山情歌》《轻轻的告诉你》《风含情水含笑》《我在春天等你》……去年春节期间的疫情依旧历历在目,赋闲在家不得出门。大年初十的时候和父亲、母亲一起吃饭,对他们说元宵节也不一定能复工,要在家过节了。我随口感叹了一句:“我得有十年没在家过过元宵节了吧?”母亲疑问说:“哪有那么长时间?”我细数:“高中四年,大学四年,毕业两年,这可不十年了吗?”这时母亲突然对父亲说:“咱们今年元宵节再买一挂大的鞭炮吧,大年初一那种大的。”今年春节期间,虽受河北疫情影响建议不让四处探亲,但是在老家依旧不受什么限制。初二那天我们一行人来到姥姥家,父亲的舅舅也在此地,父亲怕到了地方让喝酒不愿意去,结果还是被母亲给撵去了。中午后依旧不见父亲回来,我和母亲打电话也没人接听,便想着过去看看。还未出门,便见到舅爷扶着父亲踉踉跄跄地回来了,我走过去见到父亲拉着舅爷在说着什么,眼中似乎有泪。舅爷让我把父亲给扶回去,此时父亲已经断片儿了,躺在二舅家床上,体内酒精作用下虚汗直冒,我搬个椅子坐在床头给他擦着头发上的汗水。第一次近距离地看到他的头发,鬓间白发生起,抚之温软渐稀。第二天父亲醒来,问他昨日之事,他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果然是断片儿了。前几日阿熊从他准岳母家带回了十几根香肠给我,不知是不是亳州特产,又黑又硬。晚上做饭时,切肠用力过猛,小拇指瞬间一道口子,鲜血直流,无奈到门口诊所包扎了一下。我拍了小拇指照片到家群里,戏言我这大厨招牌算是砸了。岂料不但无人关心,姐姐和姐夫还翻着小时候的照片发到群里给顶上去了。小时候的照片我也是好久没见到了,照片中的父亲纤瘦高挑,母亲留着长发甚是漂亮,姐姐个头比我高微微低头显得有些腼腆。我是觉着小时候的自己还是很可爱的,结果王老师说我丑得像“马云”。为了得到安抚,晚上我还是亲自给母亲开视频说了手受伤的事,母亲只道我技术不精。第二天中午,我刚吃过饭母亲便打来电话,我纳闷,这不昨天晚上刚打过电话吗?母亲第一句话便问:“你的手怎样了?”她又说:“你爸打电话怪了我一顿,说怎么不提醒你打破伤风呢,小孩儿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听了笑着对她说就是一个口子而已,还玩笑道:“还是俺爸关心我吧。”母亲说:“谁不关心你啊?”但是,这不一样。
尾说
“无论在哪种社会文化中,男性都是更偏向于隐藏和压抑自己的情感与感受的。这成了父子之间无法有效交流的障碍,也将两者之间的隔阂越拉越远。”我想这种情况,会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逐渐好转,回到家后,我会很自然地喊出:“爸,我回来了。”预览时标签不可点收录于话题#个上一篇下一篇